县功镇街市随想(终篇)
文|王亚*图|老更
街市到了洪期,一般是中午时分,上街有修鞋的、修锁的、卖席的、卖树苗的、卖水果的,旧货摊子、农具摊摊,反正应有的、不该有的同时出现,那百货楼前、邮局里、农行里人都拥成堆,人群里,穿高跟鞋的女子,戴帽子的老汉,挑着笼笼,开着三轮车的,各式各样人都在街道里出现。
人们都用西府的腔调说话,前声拖地长,尾声很短,咬字重,说话跟唱戏一样,niania,你又去哪里了?打招呼都十二分的亲热,男人都是直肠子,强悍中都很粗犷,半道只要发现你,就扑着过来,给你递烟,又是拉你去吃饭,好像见了祖宗掏心掏肺的好,好的有时都让外地人受不了。
男人年轻都壮实,到老了都返成*土的颜色,*而不肿,瘦死巴筋却有力量,七八十岁的满街都有,既不用拐也不用人搀,走路依然麻利。鼻子向尖,脸上皱纹很深,就像县功周围山上的沟壑。
上街口,横卧的几只鸡,扑棱棱总是立不起,翅膀扇的土到处飞,脚上被布条缠的很紧,鸡屎拉的到处都是,幸好垃圾台就在附近。
老婆老汉圪蹴旁边等着买主,有人来就站起,就夸说咱这土鸡好,一年的新鸡,肉好,为了给娃换个本本,若卖了,还给你个蛇皮袋子;
若来人走了,他会踢一脚鸡,怨道,又把一戳操的苞谷瞎了,不停地拉。
鸡是不懂人语,但通人性,卧在那里咯咯咯,又是哀求又是点头,黑豆似的眼里说不定会滴几滴泪。
批发铺的忙着批发,来来去去拉货的三轮车就堵了道,好在几分钟就通了,都笑呵呵打着招呼,街坊领居似的亲热。
两个很熟的老汉忽然在街道遇见了,都穿戴的臃臃肿肿的,老远拉着高腔:
老哥,你还刚强么?
唉,你我兄弟不提了。
叹着,摇头着,最后,两个人拉着手走到卖席匠的身后,蹲了下去,抖抖索索掏出纸烟,明明灭灭吸几口,那火星在那瘪下去的口中叼着,要么掏出麻花反复推让着,掰碎一疙瘩一疙瘩吞进口里,一个才补的牙咬的不得劲,口水嚼过来嚼过去,那口就这么嚅嚅的,脸上的皱纹一齐跟着努力着,胡子也不自觉乍起来了。
“老了,不中用了?”
“娃娃的事都安顿好了。”
“大后人都安顿的妥了,孙子上大学,把房买宝鸡了,人家也很少回来。”
“那你老哥去享几天清福。”
“唉,甭提了,咋没那个命?只要娃娃们过的好就行了。小的可把我整扎了,天天打工,可今年没活,日子过的紧紧巴巴。”
“老哥,把自己的棺木板准备好就行,人根都有自己的福。”
“嗯。”
两个人又一阵嘀嘀咕咕,看样子是一对老哥俩,谈的很投缘。日头在头顶上背到脊背了,他们才起身,背快成弓了。
街市上像潮水一样,一波涌一波,你也不知道哪里是方位,好像旋风一样,一会儿东一会儿西。有人是为了买东西,有人纯粹是为了消闲,听听叫卖声,还有人专门来棋摊上消磨一天。
就这么吵吵一天,日头就偏西了,那些卖菜的、摆摊的,开始收拾了。
日头圆圆地架在河西龟川的山头上,山是连绵的,晚霞融融地洒照在县功镇上,被阳光腐蚀的金煌煌的,像一颗透明的珠子,又像一个琉璃做的盒子,山头上是绿油油的小麦苗,风浪一过,麦苗间立即有了铜韵般的响声。河水哗哗,川道里、河堤边,一行一行的蘑菇似的柳树吐着鹅*,在夕阳下像着了火,一簇一簇,红红火火象征农家的幸福生活。牛羊归家了,小轿车、蹦蹦车、摩托,打工人也开始返回。
街市慢慢褪去了,白天的热闹没有了,寂静的像一条僵卧的蛇,偶尔还有没回家的人。
一根骨头被一只野狗发现了,立刻,七八条野狗围了上来,你咬着我,我咬着你,互不相让,一根骨头,一会儿在这只狗嘴里,一会儿又在那只狗嘴里,没有抢到的,使劲追撵,从上街跑到了下街。
一个跑车的小伙闲的无聊,拿起一个石子掷去,不知那只狗被打中,立即“呜儿、呜儿”跑起来了,所有狗都跑了。
十六路刚下车的人不小心踩在石子上了,脚差点崴倒,骂道:那个我儿干的好事,差点把你老子命要了。
只有风声呼应着,夜已经黑严了。苦焦的农民,虽然机械的普遍使用,已经不那么苦了,年轻人早出晚归去城里打工,而老年人从田间到街市,可以获得生活上需要的物质以及精神上极大的愉悦和满足,听听看看,再见见平时难见到的人,说说话。人是最怕孤独寂寞的,热闹窝子转转,散散心,比吃人参燕窝还舒坦,晚上蹲在炕上,看看电视上的戏,或者灯拉了,听听唱戏机里的戏,想想这一天,几斤花椒或柴胡换的钱,给自己吃了个零嘴,又给老伴孙子带了个,老了才知道疼人了。
把新生活的蜜迹留在了街市,想想也真美,这日子够攒劲,做梦也可能会笑醒的。金陵滩上,水还是静静留着,就像这幸福日子,一直奔跑。雾又起身了,慢慢地向县功镇合拢,只有路灯莹莹地照着。宝平路上大车嘶吼着,不让这里安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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