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时候,死亡是触手可及的事情。猴子一伸手就捞到了水中的月亮,但刹那间波光粼粼,月亮摔了个稀碎。死亡也好端端的,飞远了。有时在床上睁了一夜的眼,直到清晨六点,日出的时辰。我是在等待些什么吗?夜色最浓郁时心跳最快,且无规律。我等待的其中之一就是如此的跳动。心跳想要从喉咙里挣脱出去,却被无穷尽的吞咽所阻隔。吞咽口水、苦果,和满嘴的排泄物。于是又想到呕吐。逆流。反。春天里极平常的一个夜晚,我呕吐了十次。到第四次之后,就全部是苦胆汁儿了,*绿色,*连苦。夜色最凶猛的时候,我在床上、在洗漱台、在急诊室剧烈呕吐。在此之前,是持续一个多月的咳嗽。喉咙里始终有什么卡在那儿,一直在那儿。是未出口的话语吗?还是那些遗忘的瞬间?花开时我咳,每朵盛开的花都是新鲜绽放的伤口。花汁盈满身体,牵扯出右胸的疼痛。疼痛起伏时最好静默,轻微呼吸。但咳嗽从来都无法抑止。也或许是仅存的无法抑止。我是在无数个接近死亡的瞬间里感知生的,因此死亡把我推开。推向了生。《目击你刚刚完成这一跳》循环了三四百遍,曾经想过,如果我要彻底离开,那就把身体狠狠砸向地面,当做一枚炸弹。看到四月上海的微博,惊觉原来人从楼上跳下去,不是一下子就死去的,身体还要在地上反复弹落几遭,才算是完。它并不增加我对死亡的恐惧。但是在那个瞬间,我只是突然有些难过,有种想要叹气的冲动。长久浮在真空中的语言无法描述它。“人死之后,究竟是有灵魂的吗?”三年之后,我依旧无法回答这样的发问。若是没有,那可真算是个好消息,一了百了,魂飞魄散,干干净净。可是,我究竟不知道有没有。若是有的话,那么,一旦谈论灵魂,必然会触及彼岸之类的话题。可是,若真有转生,那岂不是没完没了?人活着,总要有所期待。有人的期待在远处,那么来世的欢欣和幸福就是眷恋和期许。因为,现实已经是如此了,若还被夺去了些微的幻想,那该如何傲慢、残忍。想起高晓松经典的一句话,“生活不止有眼前的苟且,还有诗和远方。”四年前我固执地以为高晓松犯了逻辑上的错误,那时我想,诗为什么就不能在眼前呢?而生活又凭什么全部归类到苟且?事实是,苟且全部把人压倒了压弯了压碎了,而沉重的牲口和磨盘沉默不语,一身被阳光油亮了的黝黑皮肤。他们如果连骆驼祥子的人力车也不再期待,那才算是全完了。胸间的一口气全部吊在期待中了。但一旦这期待落到他人身上,就即将失去控制,酿成悲剧。譬如母亲和女儿、父亲和儿子。有时不是不能看到他者,而是根本没法子做到。于是他者无穷倒退,或者说是无穷远去,和远方与诗并列了。所以眼里的黑与白被苟且塞满,不留下一丝缝隙。所以,尽全力去幻想吧,那些饱满的罂粟鲜活艳丽。而人若是真有灵魂的话,那么身体死去之后,灵魂会是什么样子,会去往哪里?灵魂会吃饭吗?会睡觉吗?如果基于身体的愉悦都无法实现,那么灵魂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?但是厉鬼有意义,它由怨气所凝,追求复仇。灵魂如果真的存在,那么我在当下一定努力活下去。因为我不懂投胎学,却略微学过一些数学,知道一点概率。而我又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运气。灵魂若是不存在,我更加要活下去,活着去看、去写、去骂,我要把这个世界牢牢攥在手里,不再让出一分一毫。所以,活下去吧,先活下去,咀嚼罂粟般的幻想,并且永永远远相信你自己。姜九十八